李寻欢七律《绮怀之七》赏析

绮怀之七

莫惜蔷薇卧井床，藕花将满旧池塘。

重来燕子重回首，一睹空巢一断肠。

玉指纤纤分甲煎，青螺淡淡补梅妆。

醒看帘上依人月，强杀巫山薄幸郎。

李寻欢七律《绮怀之七》赏析

作者：浊清（真名：陈作清；中华诗词曲赋楹联协会顾问兼专家组副组长；中华诗词学会会员；著名诗人、诗评家。）

 

寻欢兄七律《绮怀之七》，以女子口吻措笔，乃闺怨宫怨之属。首联写园内所见，上言蔷薇已谢，下言藕花渐开。花开花谢，本于物理，实属自然，而作者寓情于中，读之令人感伤。虽云莫惜，实为深惜，言其不惜，盖作者自宽也。颔联为流水对，写堂前所遇。闻声扬眉，恰逢梁间飞燕来归，则无穷感慨一时并集焉。燕子重来，而旧巢已空，佳人回首，每肝肠欲断。谓燕子即佳人，而空巢即香闺，不亦宜乎？此联自宋人阮逸女“燕子归来寻旧垒”句中化来，而上下各叠一字，不特对法井然，灵动之致亦复有加矣。颈联承前转换，写闺中所为，登堂入室，次序井然。上句写燃香，甲煎为上品香料，王侯家所备尤多。煎字去声，宜明辨之。今之诗家多有疏于声韵者，如以“茗”“疗”等字为平，又如以“俱”“闽”等字为仄，误用纷出，不可胜举。下句写画眉，青螺即女子双眉也。梅妆语出《宋书》，用寿阳梅妆典。言武帝寿阳公主人日卧于含章殿，有梅花落于眉间，拂之不去，皇后留之，名为梅花妆，时人多效之。此联二句各用一叠词，则女子美态跃然纸上矣。又上句玉指与甲煎，下句青螺与梅妆，句内各自相应，亦极工巧。并观颔颈二联，则一疏一密，错落有致，亦律法之大节，不可忽也。尾联写梦醒所感。盖闺中坐久而眠，醒时明月窥帘，时近深宵，亦自然之序也。末句用巫山神女典，薄幸郎者，襄王是也。月与郎比，一者依人，一者薄幸，何其鲜明。强杀二字，纯是女子赌气口吻，与首句莫惜二字同一沆瀣，可谓常山之蛇，首尾相应。

综观全诗，其篇法尤见精湛，最为可学。四联起承转合，初读直觉破碎支离，再读则觉似断还续，三读乃觉浑成而无以复加焉。细剖之，则知四联各取一动景，依次转换，实乃电影之“蒙太奇”也。一景为经过小园，所见皆沿路之花；二景为走近前堂，所遇有绕梁之燕；三景为进入深闺，所为系起居之事；四景为梦醒中宵，所感乃怨念之人。此四者，既各成一景，又互相接续，所依者惟时序耳。或曰，此法本于电影，乃近世巧技，古人断无能闻而用之者。此言貌似得理，实则大谬，岂不闻一物而二名，古今中外，所在多有也与？翻检古籍，则知词论家所谓“潜气内转”，即与电影之“蒙太奇”手法相埒。周止庵论词，尝言“梦窗每于空际转身，非具大神力不能”，正是指此。及蕙风论词，更有“三圆”之说，曰词中转折宜圆，而以笔圆为下乘，意圆为中乘，神圆为上乘，其中神圆亦即指此。玄修诠评此说，又多所发明，言“笔圆，恃虚字为转折耳；意圆，则前后呼应一贯；神圆，则不假转折之笔，不假呼应之意，而潜气内转”。潜转之法，似仅为词家所重，而实可旁通各家，洵为诗词谋篇之无上心法也。由是观之，作者此诗深得潜转奥义，实属稀见之尝试，可为借鉴之范本。

按其体，闺怨宫怨，皆诗之常题，然读者切勿等闲视之。盖自风骚以降，香草美人之思，比兴托寓之法，既久且多，正自不绝，闺宫诸怨，亦岂能免哉？要之，无论替怨、自怨，亦或观怨、感怨，皆可谓“借他人之酒杯，浇我心之块垒”。或曰：作者自是闺中人，而薄幸郎又是谁耶？予谓解诗既非考古，亦非探人隐私，作者不欲明言，我等亦何须追问，惟感其块垒、同其酒杯而已矣。